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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依靠我的身体移动外部物体,以便把它挪到另一个地方。但我直接移动我的身体,……我不需要寻找身体,身体与我同在……我的决定和我的身体在世界中的关系是不可思议的关系。(7)

  灵魂和身体的结合每时每刻在存在的运动中实现。(8)

  身体与我具有某种同一性关系,但它不是“我”,因为还有灵魂。灵魂是某种有别于身体的东西,它支配身体而又超越身体,但它显然不能直接支配事物,所以,与身体“结合”对它来说就是绝对必要的。由此梅洛—庞蒂又走向了二元论,自然也面对着二元论者共同的困境:精神与肉体是如何结合的?由于梅洛—庞蒂没有清晰地回答灵魂与身体的具体结合方式,因此,灵魂如何指挥身体在他这里便是一个谜。在具体的论述中,他只谈身体对意识的呈现,而不触及身心的本体论关系。身体时刻向意识呈现着,故,它同时是客观身体和现象身体。它置身于世界中也就是置身于意识中,意识可以在意识到它时指挥它。但是由意识对身体的呈现和指挥来证明“我”多于身体并不具有逻辑上的必然性:意识对身体的呈现完全可以是身体的自我呈现,因为意识可能是身体的某种功能。我不知道梅洛—庞蒂是否意识到了这个难题,但在展开自己的思路时他显然意识到了设置“灵魂”的麻烦,于是经常不自觉地把身体当作主体:

  身体不仅把一种意义给予自然物体,而且也给予文化物体,比如说词语。(9)

  实际上,在谈到身体是一个计划图式时,梅洛—庞蒂有充足的理由在“我”和身体之间划上等号:既然身体是给予者,本身即是计划图式,岂不可以认定身体就是“我”吗?我不正是这个具有自我意识的身体吗?“我的身体”这样的句子从根本上说是错的——“我”完全是个多余的假设,没有存在的必要。这从主体间际的关系也可以看出:

  另一个身体已经不再是世界的一部分,而是某种对世界的“看法”的地点。它在那边对直到那时还是我的物体进行处理。(10)

  他人在我的知觉中呈现为身体,其行动直接是身体的行动,我看不见他的意识,所以,他作为身体向我呈现为主体。在涉及他人时,对另一个“我”的设定不再必要,身体即是主体这个事实自动呈现出来。如果在他人那里,身体即主体,而我又是他人眼里的他人,那么,为什么在我这里身体就不是主体呢?显然在梅洛—庞蒂的体系里存在两个线索:身体是主体;身体不是主体。这两个线索未能统一起来。直到《知觉现象学》的结尾处,梅洛—庞蒂还执着于“我的主体性后面拖曳着其身体”这样笨拙的逻辑,并称人为心理—物理主体,因而最终没有超越二元论。(32)西方灵魂中心主义传统的支配使他未能超越“我的身体”的逻辑,而对身体的直观又使他下意识地将身体当作主体。身体的身份在他的体系中的确是暧昧的。大多数评论家将此暧昧性当作缺点,我则认为它恰恰表征了西方身体哲学对自身的艰难超越。对于西方灵魂中心主义传统而言,梅洛—庞蒂已经处于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状态。他固然没有建立起以身体为主体的美学,但却让我们看到了建构彻底的身体美学的希望。

  西方生命美学的局限之二:实践美学在其中的总体性缺席

  人是身体,身体是实践者。实践落到实处而又指向不同级位的远景,使世内存在者向着某些目标聚集为因缘整体。人将自己的设计实现为世界结构,在这个过程中与他人和自在者对话、协商、斗争,由此而产生了审美体验。审美归根结底是人在实践过程中的自我观照,是人的实践的内部过程,任何美学都植根于实践,回到其本原的美学必然是实践美学。身体是人的本体,实践是身体的运动,故,身体美学与实践美学原始地是统一的。与身体美学的在西方生命美学家族中的摇摆状态相应,生命美学对其实践美学维度的建构也很不充分。在我们论及的西方生命美学家中,真正直接从身体和实践出发的仅有尼采,而尼采没有建构出完整的实践美学体系,所以,我们有充足的理由说实践美学在西方生命美学中处于基本缺席的状态。

  1、叔本华

  “世界是我的意志”在叔本华看来同时是本体论和生存论命题:它是本体论的,因为它对整个宇宙有效,不单指被人化了的世界;它又是生存论的,因为叔本华着力探讨的是人的生命意志。问题就出在这种二重性上:世界是我的意志是个本体论命题,亦即,它在“我”存在之前就是有效的,然而世界如何能在“我”不存在时就是我的意志呢?叔本华在谈论前人类的自然界时,仅仅说意志是每一个事物的存在自身和每一个现象的内核而不再提及“我”的意志,便是在回避这个困境。这固然可以使叔本华绕过问题建构其体系,但将意志本体化也使他错过了在生存论层面上探究意志的机缘:意志作为一种行动意向从属于我对世界的设计和改造,因而它的真正客体化应是对世界的人化,美学问题乃是人化即实践的内部问题,这是在生存论层面探究意志时不难发现的事实,可是叔本华却没有将其意志美学落实为实践美学,根源就在于将意志本体化——将意志本体化后人的意志必须服从本体化的意志的总体特性,而内在于自然中的意志显然是不指向有意识的设计—改造的。叔本华在论述人的意志时,正确地指出了人的意志活动均是身体的动作,由此完全可以推出我们所说的实践概念:意志活动不可避免地是身体的动作,身体作为实在者可以与世界中的实在者打交道,实现意志之所欲,以意志的意向性为指导建构起属人的世界,所以,世界是我的意志是因为意志是实践的构成,是因为实践实现着意志的原始欲望和蓝图。遗憾的是,叔本华在这里只闪现了天才的灵光,而未得出生存论意义上的实践概念:在将意志非法地本体论化后,他不得不花大量的笔墨自圆其说,以意志客体化为原则解释世间万象和宇宙整体。这些解释在我看来是牵强附会的,从根本上说并不成立。将意志本体化使叔本华在讨论美学问题时陷入了自我驳斥的窘境:一方面,壮美、优美、媚美是相对于意志而言的,是生存论层面的范畴,另一方面,真正的审美又被他规定为纯粹的认识,处于审美状态的人是纯粹而无意志的认识主体,这样,审美问题就又成为认识论问题了,而在此前他明确说过认识是意志的工具,故,他对审美的言说是自我矛盾的。叔本华的困境在于:他已经敞开了只能由实践原则才能解答的认识域,却没能在实践的层面上展开其思之旅,因而事实上处于自我反对的状态。这个困境只能通过建构实践美学来超越。叔本华的生命美学以其不完善昭示着通向实践美学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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