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取譬“以不类为类”,即喻体和本体近看“不类”,远看则“为类”。其具体情况大致有三:一是比喻的本体和喻体都为具体实物,即同为物质领域的东西,但二者所属的类别却相隔比较遥远。徐志摩在《再别康桥》里将“金柳”比成“新娘”,钱钟书在《围城》里将“鲍小姐”比成“熟食铺子”,舒婷在《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中,将“我”比成“老水车”、“矿灯”、“稻穗”等,便皆属此类。
二是本体和喻体中,有一实一虚,也就是一个是物质层面的,一个是精神层面的,观念形态的。多见的是本体为虚,喻体为实,如“粉红之记忆,如道旁朽兽,发出奇臭”(李金发诗《夜之歌》),“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词《虞美人》)也有本体为实喻体为虚的,如“归燕的平和之羽膀,像是生命的寓言”(李金发诗《夜之来》),“褚哲学家害馋痨地看着苏小姐,大眼珠仿佛哲学家谢林的‘绝对观念”’(《围城》)前两例是以具体喻抽象,以实喻虚;后二例则是以抽象喻具体,以虚喻实。
三是比喻中本体和喻体都是抽象事物,观念形态,二者皆虚,以虚喻虚。如四书之《大学》中,有语云:“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其中的本体是“诚其意”,喻体是“恶恶臭”和“好好色”,一本二喻,为博喻。无论是本体,还是喻体,都是意识形态精神领域的事情,此喻便是以虚喻虚。又如“鸿渐真要觉得自己子虚乌有,像五更鸡鸣时的鬼影,或者道家‘视之不见,抟之不得’的真理了”(《围城》)。此喻也是一本二喻,也是以虚喻虚。
以实喻虚,以虚喻实,以虚喻虚,三者之中都有一个虚字。虚即抽象事物,进人比喻中,一般就是远取譬。
远取譬是在近取譬基础上的发展。可以说,近取譬是普及,远取譬是提高;近取譬是俗喻,远取譬是雅喻。所谓俗喻,就是喻体为大众化、通俗化的具体事物,如“面如满月”、“大弦嘈嘈如急雨”(白居易《长恨歌》),“雪仿佛是一匹白色的织锦??有如一件件尸衣覆盖在大地上。”([苏]鲍·帕斯捷尔纳克《日瓦戈医生》)之类,其中的“满月”、“急雨”、“织锦”、“尸衣”皆为人们司空见惯、耳熟能详之物,都是近取譬。而雅喻则是相对高深奥妙的比喻,喻体高雅不俗,且多为远取譬,如“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秦观《鹊桥仙》)“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乘你的拳头像兰花未放”(闻一多《我要回来》),等。钱钟书的《猫》中,有这样一例比喻,即将女主人公李太太的一笑比作“像天桥打拳人卖的狗皮膏药和欧美朦胧派作的诗”。此喻中有两个喻体,一是“狗皮膏药”,一是“朦胧派作的诗”;很显然,前者俗,后者雅,后者较之前者与本体的距离更大,是远取譬。
比喻是一种智慧,一种天赋,一种创造,远取譬尤其如此。若要提升比喻的层级,深入比喻的堂奥,达到比喻的极致,就必须善待和善用远取譬。掌握好远取譬,犹“握灵蛇之珠”,“抱荆山之玉”。而驾驭好远取譬,又必须做到脑富、眼慧、心智。
脑富是说,大脑里要有丰富的知识。比喻需要选择喻体,喻体来自知识,知识越丰富,所供选择的喻体也就越多,比喻的天地也就越宽广。上自天文,下至地理,诸子百家,世态万象,自然与社会,自然与经济,文学与哲学,各种知识领域,都是喻体的渊源和宝库。凡比喻大家,都是中外兼通知识渊博之人,如鲁迅、钱钟书、李金发等。他们的诸多远取譬,绝非学浅识寡者所能穿凿。
比喻艺术只有在理论琼浆的不断浇灌下,才能绽放出灿烂的永不衰败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