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于此,老和尚的形象更近于一个凡人,他对牛布衣的敬重与同情,是一种穷人对贫寒之士的感情;他富有同情心,但他的慈悲有时显得愚笨。响马贼头赵大成了挂单的和尚,“老和尚慈悲,容他住下”,不料恶和尚在禅林为非作歹;后来首座叫知客向他说:“老和尚叫你去,你不去;老和尚说:‘你若再不去,就照依禅林规矩,抬到后院子里,一把火,就把你烧了!’”首座竟敢假传老和尚之命!老和尚对弟子的慈善反倒害了自己,这话“恶和尚听了,怀恨在心”,便种下了祸根;他也恐惧死亡,老妇人说:“老师父,你这一打了酒去,没有活的命了!”“老和尚听了,魂飞天外”,又“哭着跪在地下”求“老菩萨救命”。恶和尚执刀在其头上比划时,“老和尚此时尚未等他劈下来,那魂灵已在顶门里冒去了”。于此,慈悲的老和尚亦同于无法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芸芸众生,甚至表现出对生是如此渴望!
总言之,《儒林外史》中的和尚常常是贪婪、势利、无耻、狡黠、粗俗的形象,他们没有宗教的信仰,只有世俗的欲望。
二、关于和尚形象的思考 吴敬梓为塑造“声态并作”的和尚形象花了不少笔墨,这与以读书人为核心,以文人士大夫的言行举止、功利观念和人生追求为主要内容的《儒林外史》全书有何关系?在此将其笔下的和尚与读书人做一比较,发现这两个群体有以下几方面的类同:
(一)在某些精神特质方面的相像
吴敬梓笔下绝大多数的和尚,没有宗教的信仰,只有世俗的欲望;这与儒林中失去“修齐治平”的人生理想,而汲汲于功名富贵的读书人一样,他们都丧失了本来面目。比如说披着读书人外衣的严贡生,以小猪肉讹人钱财;这就像“活杀父命案”中的和尚,以因果轮回的教义来骗牛。再如王德、王仁两秀才为金钱和权势所颠倒而将还未断气的妹子忘得干干净净,就好比观音庵的和尚慕金钱和权势之名供奉周进牌位而忘记先前对待周进的势利与刻薄。
(二)在群像构成比例方面的类似
在众多的和尚形象中仅有甘露庵的老和尚一个好人。他慈悲为怀,且行善积德。值得注意的是牛布衣死后,他央求邻居来帮忙时用于招待的是“一顿粥、一二十斤酒、面筋、豆腐干、青菜之类”,这确实有别于其他人。他“在京师报国寺做方丈”,又“因厌京师热闹”,所以到了海月禅林。这样一个形象在众多的和尚形象中十分醒目,相对说来他更像和尚一些。
吴敬梓塑造了一批寡廉鲜耻、追名逐利的读书人,如范进、周进、王惠、匡超人、马二先生、鲁编修等,这是一支庞大的队伍。当然还有淡泊功名富贵的真儒贤人,如王冕、杜少卿、庄绍光、迟衡山等,这些是屈指可数的。这些人虽少,但却倾注了作者的人生理想和精神追求。
(三)在作者主观倾向上的一致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指出:“迨吴敬梓《儒林外史》出,乃秉持公心,指摘时弊,机锋所向,尤在士林;其文又慼而能谐,婉而多讽:于是说部中始有足称讽刺之书。”{2}《儒林外史》作为中国古代讽刺的经典之作,其笔锋首先指向形形色色的读书人。书中严监生死不咽气的一段描写,堪称神来之笔。严监生临死之时,伸着两个指头,总不肯断气。让众人乱猜,说什么他只管摇头。只有小妾赵氏深知其意,待她挑掉灯盏里的一茎灯草后,严监生便点点头,把手垂下,登时就没了气。死不瞑目的吝啬鬼啊!作者辛辣的讽刺不仅仅在于士林,而且还表现在和尚形象上。
作者对和尚总是一有机会,便加以讽刺和嘲笑。如第二十四回,因果轮回本是佛教宣传而希望众生接受的教义,如今反倒成了和尚诈取钱财的手段。再如第二十八回里受龙三之困的僧官谙熟世道,“贫僧到了僧官任,还不曾请客。后日家里摆酒唱戏,请三位老爷看戏,不要出分子。”“到第三日,僧官家请的客,从应天府尹的衙门人到县衙门的人,约有五六十。”又见第四十七回,唐二棒椎和虞华轩“同到龙兴寺一个和尚家坐着,只听得隔壁一个和尚家细吹细唱的有趣”。唐二棒椎前往探听,回来说是“我县里仁昌典方老六同厉太尊的公子,备了极齐整的席,一个人搂着一个戏子,在那里玩耍”。原该清心寡欲的出家人频繁地与俗世之人来往,还尽量是权势之人,并为他们提供玩乐的地盘,佛门中藏污纳垢,亦非一片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