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们把政治哲学的思考主要理解为对合理和正当的制度框架的探究和论证,那么《内篇》中的确没有相关内容。同时,如果我们从“治道”的构想及其合理性和正当性的角度来理解政治哲学的话,《内篇》中的相关思想则显得玄妙而又缥缈。但是,政治哲学研究还包括一个非常重要的维度和论题,就是对“政治生活”之意义的沉思和评价,以及人们对待“政治生活”之态度的思考。从这一角度来看,庄子政治哲学思考的主要论题就是,对“政治”之意义的消极评价、疏离而又力图超越“政治”的态度之表达,以及对存身于政治社会之中的合理方式的探寻。当然,庄子所展现的这种对“政治”的评价、态度和处身于“政治”之中的方式,乃是应然而不是实然,是一种具有自己的侧重和取向的规范性政治思考的结果。
二、对“政治”的超越与理想境界的追求
《内篇》中较为集中讨论“政治”的主要有:《逍遥游》的中间部分、《人间世》和《应帝王》,三篇文章讨论“政治”的层次和角度皆有不同,也可以说《内篇》对“政治”的哲学思考存在三种不同的层次和角度。“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是庄子追求的精神境界,而能成就这种逍遥之游的至人、神人、圣人则是庄子所追求的理想人格。庄子所谓“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可以被看作对其理想人格的特征刻画和风貌呈现。庄子有关理想人格及其精神境界的思想论述之政治哲学意蕴,非常明显地呈现了一种对待“政治”的态度。
《逍遥游》告诉我们,当尧让天下于许由的时候,许由的回应是:“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实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在许由看来,世人崇尚“天子”的名位,不过是“天下”对于自己之实际的用处和意义的附属物,而尧让出的“天下”对于自己却没有任何实际用处和意义,又何况是“天子”的名位呢?对于尧所要让出的天子之位,许由的态度自然是平静地拒绝。不难推断,对于“天子”的名位都能够淡然推脱的许由,又会把什么“名位”放在眼里呢?许由就是一位做到了“无名”的“圣人”。而庄子的“神人”住在藐姑射之山,“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对于“神人”而言,世俗的生活和为政治国的俗务毫无意义,引不起任何的兴趣。庄子认为,藐姑射之山的“神人”,“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在藐姑射之山没有“天子”的位置,没有“平治天下”的意识和话语。换言之,“神人”早就忘了天子的“名位”和“平治天下”,难怪进入藐姑射之山的尧会在无意识之中,达到浑然“忘我”的境界。庄子告诉我们,“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庄子·逍遥游》)。受到藐姑射之山的氛围和“神人”风采感染的尧,也在逍遥之游的境界中忘却了为政治国的俗务和政治社会的存在,忘记了自己身居天子之位。“圣人”不愿意为王,“神人”对为王毫无兴致,“至人”则干脆忘掉了为王这回事。
分析到这里,我们有必要对《内篇》所说的圣人、神人、至人和真人(《庄子·大宗师》中使用最多和重点渲染的是“真人”概念)的含义及其相互关系稍作讨论。至人、神人、圣人和真人并不是庄子追求的四种并列的理想人格,至人、神人、圣人和真人也不存在层次高低的区别。庄子追求的理想人格是至人、神人、圣人和真人的统一,而不是其中任何单独类型。至人、神人、圣人、真人是庄子追求同一理想人格的几种不同面相,是同一理想人格不同维度的精神取向和特征表现。其中,“至人”主要从精神修养的完满性和纯粹性来理解其理想人格的结果,“神人”似乎更着重于凸显庄子理想人格超越世俗杂务和政治生活逍遥自适的一面,“真人”更多地从超然生死、安时处顺和纯真自然来展现庄子理想人格,“圣人”则从与社会政治生活关联的角度来展现其理想人格。